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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栋掀起木盒,露出摆放整齐的臂甲、背甲和就连眼眶处都镶嵌着打磨剔透晶石的面甲,“千战甲作为我唐国国器,分乌木、白雪、金晶和宁赐甲,前三种以材质、符文、威力区分,自宁国师首制成功后,已将工艺传承军部军备司,可成建制炼制,而第四种统称“宁赐甲”,为宁国师亲手炼制,穿戴灵士可拥有类似血脉神通,有脱胎换骨之效,百年间仅有十甲传世,除五百年前攻打大隋八荒城时,两位北伐大将军穿戴游龙、墨石两甲现世,其余八甲至今未曾露面,世人皆猜测被皇室视为禁脔雪藏于东唐帝宫。”

“这两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乌木甲,为了得到它,我在军备司的堂叔那耗费了不少口舌。”

林栋言语中带着自得,毕竟作为大唐国器之一的千战甲,每一副都登记在册,每年由各地上报维护、战损情况,一旦出现记载不实、下落不明的情况,被刑部监察司查实,校级以下军官可无需上报,就地问斩。

看一个成建制部队在军部地位高低,千战甲配备比例和成色,就是最直观的判断标准。

唐国各州军中一把手回京述职碰头时,说的最多的一句糙话就是,“你他娘的军中一副金晶甲都摸不到,跟我废什么话。”

待朱镇军唤来军中好友,分别由四位下士为二人披戴战甲,虽名为“乌木”,但却是由百炼精铁锻造而成,仅一块臂甲就需两人合力抬起,不禁想到若是全部披挂在身,怕是寸步难行吧。

朱镇军站入人形铁架,被不知名皮革包裹全身,安静看着一块块腹甲、背甲嵌入铁架中,上面镌刻着诡秘符文,有淡淡萤火流转。

待最后一块面甲覆盖后,战甲内里响起‘咔咔’的机括咬合声,符文尽数亮起,直至面甲两块眼部晶石变成通透蓝光。

刚才还觉沉重的战甲此刻变得轻若无物,朱镇军握拳,拳甲随之攥紧,一股从未拥有的力量喷薄而出,让他有了与灵士林栋一较高下的冲动。

此刻林栋看着关隘之下像猴子上蹿下跳的叶子玉,骂了足足一刻钟,硬是没重样,提醒道,“乌木甲的背部能量晶石只能支撑半个时辰,速战速决。”

一般而言,乌木甲在战场上足以支撑一个时辰,只是考虑到窃灵小镇的诡异之处,林栋估算着这两副乌木甲只能撑到半个时辰。

看到朱镇军披上老爹口中经常念叨的千战甲后,叶子玉心头一颤,将最后一坨牛皮纸包裹的牛粪丢掷出去后,立即退入芦苇荡。

平缓起伏的芦苇荡里泛起一道涟漪,迅速远去。

两架形似乌木的漆黑战甲径直从数丈高的关隘上一跃而下,砸出两道浅坑后,弹射着冲入芦苇荡,所过之处芦苇秸秆纷纷断裂,飞絮纷纷扬扬,尚未落下,两方距离就已悄然拉近。

“哥,要不让那位出手?”紧随其后的叶飞羽在看到千战甲后,神情凝重,问道。

兄弟二人轻灵的穿行在芦苇荡中,虽无路径,不知夜间走过多少次的两人总能轻巧躲过横生枝杈。

听着后方渐渐逼近的草木碎裂声,“杀个马匪而已,不用这么麻烦。那个女人不欠我们,我们不需要她的施舍。”

叶飞羽欲言又止,终究没有再劝。

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流声,叶子玉精神一震,双指附于嘴边,发出尖利口哨声。

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骤然绷起,堪堪挡住奔跑中的朱镇军,朱镇军速度不减,直接撞了上去,两边埋伏已久的四人随着铁链向前滑行。

朱镇军嗤笑一声,“不自量力”。双手攥住铁链突然发力,铁链应声而断。

“你去把他们揪出来,全杀了。”朱镇军吩咐完后,便继续拔腿狂奔,落叶里埋着的捕兽夹尚未合拢,就被朱镇军全部踩碎。

和朱镇军出自一个山寨的军士向一侧跑去。

当朱镇军穿出繁芜茂盛的芦苇荡,眼前豁然开朗,走入一片空地。

空地中间一位男子安静等待,正是叶子玉。

而叶飞羽已不知去向。

叶子玉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乌木甲,笑眯眯道,“你该死。”

见叶子玉手里拿着一把小镇城防军的制式长剑,朱镇军嗤笑道,“老子早就该死,可照样活得好好的。”

说完,朱镇军一跃而起,双手合抱重重砸向叶子玉。

望着如同天外陨石坠落的朱镇军,叶子玉挥剑上撩,铁剑与臂甲上的倒钩碰撞出火花,叶子玉借势侧身,未等战甲落定,翻身一脚狠狠贯在战甲腰部。

战甲不过微微摇晃,叶子玉却蹭蹭向后退去,待止住去势,又迅速挥剑而上,躲过重拳,一剑刺在腰膂处。

战甲略显臃肿,但朱镇军腿脚迅疾,未等叶子玉抽剑退去,一脚如同攻城木一般,狠狠撞向叶子玉,虽然被横剑挡住,一股巨力硬是将叶子玉踢飞了出去,落定翻滚数圈后停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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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镇军微微错愕,仅是片刻交锋,就已看出面前的叶子玉与那年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鹌鹑判若两人。

待叶子玉起身,持剑而御,朱镇军已踏步逼近,双臂合击,就要将叶子玉的头颅撞成一滩烂泥!

是块习武的料子,不过可惜了!

乌木甲如同一辆冲锋战车,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威势撞向叶子玉。

本该避退的叶子玉却俯身向前奔跑,手腕拧转,铁剑化御为刺,剑尖微微翘起,像条吐信的白蛇,化作一道寒光从即将合拢的铁臂穿过,笔直的钉在战甲右眼晶片上。

世人皆言,唐国千战甲无坚不摧,自出现在战场后,为唐国扫平诸国、一统大业立下赫赫功劳。但世人却不知为了保证视野清晰,面甲眼部晶片由精工巧匠不停打磨,以确保晶片通透可见,也就导致了质地脆薄,无法抵挡重击。

别人不知,但叶峥却在闲暇时与叶子玉兄弟二人提到过,“乌木甲之弱点,一在眼、二在背,攻眼为上。”

“那背部?”叶子玉问道。

“只能用水滴石穿的笨办法,待到千战甲背部晶石灵力耗尽,自然不攻自破。”

“白雪、金晶、宁赐甲呢?”叶飞羽再问。

“白雪甲之上,对披甲者要求太高,不可一概而论。”

水蓝色的晶片应声而碎,化作锋锐碎渣,连同剑尖狠狠刺进朱镇军的右眼之中。

几乎同一瞬间,两只挂满倒钩的铁臂撞向叶子玉的背部,传出金铁交击之声。

叶子玉重重倒地,就势从乌木甲胯下钻过,倒退两步后,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若不是提前在衣袍中穿戴贴身软甲,怕是现在已重伤不起了。

千战甲在身,现在的朱镇军已近乎一名初阶灵士了!

被芦苇包围的空地里出现刹那间的寂静,叶子玉擦拭着嘴角鲜血,看着右眼钉着一柄铁剑的乌木甲安静转身。

纵使被铁剑贯穿眼眸,朱镇军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和哀嚎,而是握住铁剑,发出一声轻嘶后,铁剑被拔出,露出了血肉模糊、嵌着几片蓝色碎渣的眼眸。

叶子玉打了一个冷颤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冽冬日。

失去铁剑,叶子玉好似失去了最大的依仗,颤抖着起身,转身又向着芦苇荡中跑去。

同样熟悉附近地形的朱镇军知道,若是让这小子逃出这片草丛,跳入不远处的野湖中,乌木甲的机动性将大打折扣,届时叶子玉有极大可能逃出生天。

忍受着剧痛的朱镇军紧随其后,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狞笑,“还以为你有多大长进,不过是一只胆子大一些的鹌鹑罢了。”

月至中天,时隔一年,猎物与猎人的角色好似从未改变。

被一记重击的叶子玉速度明显降低,转眼间已被朱镇军追上,突然间一道干涸的沟渠横亘眼前,叶子玉一跃而起跨过沟渠,继续逃窜。

朱镇军一跃数丈,宛若飞燕在空中向前滑行,虽未落下却已至叶子玉上方,下一瞬间就可穿过柔软芦苇,将这只鹌鹑碾压成泥!

三丈、两丈、一丈。

叶子玉一边豕突狼奔,一边默念着距离,直到脚步透过落叶传来一种微微陷入的感觉,虽不明显,叶子玉却精神一震。

到了!

与此同时,感受到背后劲啸的风声,不用回头也知道,朱镇军已近在咫尺!

叶子玉脑海一片空白,生出了一种咫尺天涯的荒谬感觉。

绝望的情绪涌入胸腔,仿佛要将心脏从喉咙中挤出。

一年来,叶子玉偷偷玩命练剑,步步为营算计,摸清了朱镇军的巡逻时间、拒马关周边地形,甚至设计了诸多埋伏,但是在朱镇军穿上乌木甲的那一刻,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。

叶子玉只能放弃诸多机关,选择最下策的贴身肉搏!只是勠其一眼,已是做到了极致。

看着身前一丈微微隆起的枯草堆,正是叶子玉他们为朱镇军准备的最后坟堆。

一丈之距,生死之差!

二十三年的平凡人生,冬日雪地的刻骨之恨,对那个女人的深沉怨怪,以及对父亲口中精彩灵世的无限向往,在下一瞬间就将幻灭成空。

绝望之时,叶子玉抬头看了眼夜空孤悬的冷月,上面突然多了一道浅淡裂痕,仿佛发出了一声狞笑。

叶子玉眼前一片空白,体内骨骼、血肉被一股磅礴伟力撕扯得分崩离析,化作千万白色流萤汇聚一处,遁入虚无。

时间只过了一瞬,叶子玉却跨越沧海桑田,穿过万古岁月,停留在虚无之中,没有方向、没有光明,仿佛要将他的微弱念头永世囚禁。

直到一道宏大威严声音在耳畔炸响。

“肉身终将幻灭,意志到达彼岸。”

蓝月透着一股狰狞,冷冷注视人间,一条由万千流萤凝聚而成的‘丝线’从九天垂落,好似冷月滴落人间的一滴眼泪,又好似一条坚韧纤绳,将冷月拉向灵世!

堂前乘凉的老张无意间扫过冷月,竟真似长大了几分,不禁打了个冷颤,“亲娘咧,这轮月亮真和咱家俏俏的臀瓣一样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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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叶子玉再次睁开眼睛,漆黑眼眸竟化作浓郁紫色,内里有无尽星尘流转,仿佛将浩瀚星河囚禁其间。

眼前一切变得格外清晰,就连地面上快要腐烂的落叶脉络都历历在目、触手可及。

叶子玉死死盯着前方,鼓起的落叶堆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!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到【彼岸】!

朱镇军轰然坠落,溅起腐叶和稀泥。

本该像一只鹌鹑惨死脚下的叶子玉身体开始褪色,像是融入土地,杳无踪影!

朱镇军豁然抬头,诡异一幕让人头皮发麻,叶子玉在一瞬间跨越一丈距离,诡秘紫眸冷漠盯着朱镇军,令人心神俱颤。

躲在厚重的乌木甲中也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安全感。

失神一息间,厚重乌木甲难以控制的向前滑坠,由精铁锻造的战靴陷入泥泞之中。

是沼泽!朱镇军瞬间回神,正要挣脱泥泞,旁边突然飞出一道黑影,仿佛一只硕大的青蛙,四肢张开,双手紧紧抱住战甲脖颈,双腿死死盘住腰间。

正是埋伏已久的疤脸男子——王定坤!

战甲重量骤增,开始加速向沼泽深处陷落。

朱镇军不愧是拒马关第一军士,深陷险境依然镇定如常,并未徒劳挣扎,而是一手保持平衡,尽量减缓下落,另一边曲臂向后狠狠挥去!

锋锐倒钩如利刃,刺进王定坤腰腹。

一下、两下、三下!

随着獠牙不停拔出刺入!

王定坤腹部鲜血如泉水涌出,顺着冰冷战甲流入漆黑沼泽。

意识渐渐开始模糊,四肢却依然紧紧扣住。

在极短时间连刺九刀的朱镇军,仅仅被淤泥盖住了腰部,而王定坤却已奄奄一息。

当眼前时空转换的叶子玉回过神来,却看到王定坤的双手被铁掌狠狠揉碎,魁梧身形无力仰倒,重重砸在淤泥之上。

就在朱镇军要掰断王定坤双腿,趁机脱困时。

叶子玉目眦欲裂,带着一丝疯狂飞身而上,一手死死搂住脖颈,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匕首,再次从朱镇军右眼扎入!

叶子玉一边大声呼喊,一边抽刀、刺入、抽刀、刺入,周而复始,就如同前一刻的朱镇军!

“小绿!”

直到一声微弱的呼喊,才让陷入疯狂的叶子玉抽离出来。

叶子玉手忙脚乱地将王定坤从泥沼中拖出来,右眼被匕首刺透的朱镇军早已没了生机,乌木甲缓慢陷入沼泽,只剩下一个头颅高出泥泞。

“老王再撑一下,我背你回镇子。”叶子玉撕下衣襟包住王定坤满是窟窿的腹部。

“给我上支烟,别说你小子没带。”王定坤安静躺在泥地上,嘴角不停溢出鲜血。

在叶子玉手忙脚乱的掏出怀中香烟、火石时,王定坤安静道,“狗日的私塾先生,给老子起名王定坤,什么寓意鼎定乾坤,我一个小老百姓,哪压得住这么大的名字。”

“小绿,你说我要是改名王二狗,是不是就不会死了。”王定坤仿佛被自己逗笑,笑出了眼泪。

叶子玉终于点燃香烟,放入王定坤嘴中,却已没了气息,香烟无力燃烧片刻,尚未过半就自行熄灭。

叶子玉肩膀颤抖,渐渐伏下身子,低声呜咽,尚未飘远,就被芦苇摇晃之声遮盖。

冷月寂寂,戏谑地看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