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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叮咚扛着孝的十字架,艰难行走多年,他妹妹小他十岁,刚交十八,那是花的年龄,寻死觅活好几回,在残酷的生存和道义面前,嫁了,嫁得憋屈,三年之后,生有一娃,就跑了,一头扎进人生地不熟的十里洋场上海,在喧嚣的弄堂里,拿青春赌明天,赌出了璀璨的人生,一手烂牌,却打出王炸,挤走别人的原配,做了女主,后来居然弄出个上海户口。

相亲当天,李幽香是被人推推搡搡推进屋的,立着低头,不敢说话不敢看,眼圈是红的,泪水是挂的,情景一目了然,媒人虽尴尬,也只好硬着头皮。

“你是李幽香吧?坐下来吧!女人都这样,万般皆如命,我当年比你还执拗,我也是换亲的,当时恨得头破血流,现如今当年那些自由恋爱过得还不如我呢!你抬头稍稍瞅一眼,看看我们帅气的刘叮咚配不配上你!就算你是刘巧儿,也差不多能相中咱刘叮咚了!虽说出于各种原因咱是换亲,名声不好,但也不是随便什么歪瓜裂枣咱都扎堆往上凑数,而且你们六家推磨,别人也没话可说!要不你瞅一眼?就一眼,不行,你扭头就走!”

李幽香当时在抠手,抬头看一眼,只一眼,就跌进臆想的幸福窝里,窝中间有个漩涡,身不由己,竟然抬起头,问了一句,“你哪庄上的?”

“我……?”刘叮咚慌乱了,那只是探视的一瞥,却能看到他心灵深处,点燃了那团藏在心里痴情,他渴望多年的眼神,象刀片那样撩拨割破包藏在内心活火山,就一下抑制不住喷发了,在哆嗦里说,“我是你东头刘窑大队小刘庄东头第一排第三家!”说完之后,才深情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小许多岁、小巧玲珑的有些干瘦的女孩,梳着两条细长的辫子,呀!呀呀!他这才发现李幽香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别人是双眼皮,她是三眼皮,阳关三叠,奇怪了,当时他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?

“你什么文化?”重视文化,早已经在那代人心中播下了种子。因为文化远比富贵更真实,反映到当时新兴社会各个层面、

“初中!”其实,他离瓜熟蒂落的“初中”阶段至少少了一年,他属于无钱辍学,但到初中混过,从完小到初中,在一个土坯院里,那些凤毛鳞角的高中生,从县城里镀过金,就直接入到初中(农中)里当了老师,花开时节,芬芳异常,天使般站立在贫脊的土地上,或许他们没有意识到:他们是国民教育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拙荒者,文化,仅被认为识字,从单元走向多元,数学不用挤,就堂而皇之登上大雅之堂,那些从私塾里出来的老学究,却在完小农中里高年级教语文,那些晦涩的诗文和古文,他们讲得头头是道,虽然他们不懂代数几何。

李建武就是这一类人,从六年级可以教到初中语文,尤其善解古文,后来的教育改革,绑架了这帮人,许多人在教了几十年之后,突然因不会数学被解聘,不是上吊,就是喝药,甚至恼出病来,有关这部分冤屈,历史上没有能给人家真正待遇,他们可是当年语文教学中佼佼者,说推过磨杀驴一点儿也不为过,我曾经在小学五年级,承载过李建武的教育恩惠,他属于李建彬那一枝上的,年龄上比李建彬稍大,他一生热爱教育事业,最后却被无情抛弃,我们这个社会,欠他一个公道!他是我的文学意义上的真正第一师,他规范了我写作上的一些病垢,并向我推荐了《古文观止》,在那几年里,从运笔到择词入统一脉相承的路上,受益非浅,我初中时,他还资助过我,买了第一台收音机,那时我在上英语突飞猛进,与此有关,除了他的学问,让我仰视,他的性格更是滋养了我,他诙谐幽默,不刻板,十之老师只有他一人让人难忘,可就是这样一个人,因不公正待遇以及别人眼光,李宜忠爷们折腾,居然在多达三年半折腾后,疯掉了,最后天天骂人,死在骂声中,可惜了。你想一个五十几岁的人,吃了一辈子粉笔沫,你让他去耕地扛锄头抬大土,这是人性的沦丧,社会的退步。

说初中两字时,刘叮咚从板凳上弹跳一下,旋即坐下。

“噗嗤”一声,李幽香就决堤一般笑喷了,她想起李建武说她是弹簧,又说她是美核桃,这是究竟一种什么桃,我年界五十,至今没看过,更没吃过,大约和蟠桃差不多,属于仙物,但外形或内核一定妙不可言,味道上更是人间少有。

媒人虽在场,这细微的东西,她没看见,也莫明跟着笑,能笑,比皱驴强,不说话,油盐不进强,至少有话谈,“你们先了解了解,我出去一下,回头再说!”借口蹩脚,但识时务,再在这儿,只能当电灯泡,应该让当事人畅所欲言。

媒人一出去,就被李春堂夫妇、李建洲夫妇围住了,“你看咋样?咋样?”这急切,不亚于热锅上蚂蚁。

媒人招招手,往前院跑,“过来!过来!”

他们象铁屑,被媒人一下子猛吸过去,“她是个什么态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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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谈得好着呢!我看八九不离十!你们放心,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,差不了!”媒人自吹,这哪里是他的功劳?而是刘叮咚那还在慢慢悠的展扬的青春,吸引了少女醉醉迷迷的心。

“不可能!她是我和她妈把她推进去的,三年前,我们就做她的思想工作了,她是死活不同意的!”李建洲摆摆手,“你忽悠我们!”

“不信,你们回头自己看!这三年过的叫什么日子?人是会变的嘛,你听,屋里的笑声!”

可不是?李幽香那哗哗如水响的笑声,如此欢快,李建洲不由得皱起眉,是什么发生了逆转?“我去看看!”

“别介!火候不到!”媒人窜上前去拉住他。

刘叮咚已经紧张地出汗,他长这么大,还没有单独和妹妹之外的异性同处一室过,手心里的汗太多且胶粘,他不断往板凳头上抹。

“我是老虎?”媒人走了以后,李幽香在自己家里,就有些放纵,“刘叮咚,我家板凳不用上油漆!”

“我没有!”他下意识抬开手,那里的确黑乎乎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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