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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宜忠无奈返回河工上,是第三天早上,天不甚冷,无风,且上着薄雾,有些温暖的潮湿,想想贾大忠,长着一张巴结人的嘴脸,嘴里吐出的话,象甜蜜的泡沫,风一鼓动,立马破裂,这个人一身油腻,又是厨子出身,摆弄河工上这样的大锅饭,实在是大材小用了,没有办法,李建彬不死不活撑着,改了上铣,这显然是贾云贵的安排,贾天生怜悯之心,李建木早蔫了,李宜忠一到工地上,就双手卡腰,“贾副队长,你咋让一个地主的孙子这么逍遥?他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!说不定哪天蒋介石反攻大陆成功,你我首当其冲成了人家鞭子下活物,他们可不会同情你,李建彬,下塘子抬土,李建木你上铣!”

“孩子还没长成,这样折腾会出问题!要不将就这一天?你看小半天业已经下来了!”贾云贵在这位霸道队长面前,实在没有权力而言,石云生遇到这种事还会和他商量,他怀念有石云生的日子,可石死了,一切都俱往矣!

“不可以!他以为他是谁?一个地主的孙子,也就是小地主,值得同情吗?你下去,李建木你上来!”这些爷子辈的人,在他眼里,啥啥不是,直呼其名。

李建彬丢了铣,一脚插进冰冷泥水里,踩出泥水花,溅不少人身上。

“你在和我赌气吗?我告诉你:李建彬咱就小磨磨豆腐,一勺勺挖,一点点磨,看谁熬过谁,我还不信了,你就是一头驴,一头犟驴,我也能把你性子磨没了,这是没有时间,要是有时间,我能一天批斗你十八场,你信不信?这里晚上冷得很,你没带第二双鞋吧?明早够孩子受的!和我赌气?试试!”

谁也不敢吱声,偌大的河底,只有铣挖泥土滋滋声。

这时,公社宣传队过来了,敲锣打鼓,还唱快板:哎~,哎~,哎~,打竹板,听我言,三木公社永向前,永向前,说说吴洼子大队好青年,好青年,也是那好社员……”

嘴皮子这么溜,抬眼一看,李建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这个人叫张国军,曾经他亲亲妹妹张国英狠命追求过李建彬,但李嗤之以鼻,现如今这幅狼狈样,蓬头垢面,脸没洗,眼角还有蜡黄的眼屎,穿得就更邋遢,他下意识往人后缩,李宜忠突然大叫一声,“李建彬,你要干吗?抬土去!”,羞涩得象被人当众扒光衣服,李建彬只得从人后悄不惊声抹出来,贾云贵只得横过去,要遮挡。

第11章:

李宜忠一个箭步窜上去,扒拉开贾云贵,拽着李建彬从人群中出来。

“狗日的,不是吃粮食长的!”人群中有人嘟囔一句。

“谁?谁在放屁?有种给我站出来,谁同情他就是和地主阶级站在一起!”李宜忠用食指点点李建彬。

“好了!李队长,你大人有大量,何必和他一般见识?建彬,不是我批评你,这是你的不对!今后不待这样的!”张国军眨巴下眼,去掰开李宜忠的手,把李建彬拖到一旁,替他整整衣衫,小声耳语,“好汉不吃眼前亏!刚才那句话是我说的,我告诉你:不要丧失信心!社会不会永远这样,去吧!”张国军能做的也就这些,然后,摇摇头。

贫协主任,变成皮鞋主任,最初的含义是戏耍,而后演义生根赋于其三大功能:一是用来踢,即使很疼龇牙咧嘴,不准叫唤,沈冬秋善踢能踢会踢,非要害之地不踢,尤其是文革十年中最后几年,他近乎疯狂,有人赋于他绝对权力,贫下中农管理学校,作为贫协主任,首当其冲,完小和农中,全在他管理范围之内。二是用来踩,许多人在他坚硬如铁皮鞋之下呻唤,拧捻揉搓。三是自我欣赏,进入锃明瓦亮可以炫耀阶段。他就是那样一步步发迹的,当初他一眼相中的古铃,先是左躲右闪,后来是主动投怀送抱,生下一堆娃,如果没有文革,沈冬秋就是个屁,别说娃了,连媳妇都不一定有,混乱时代成就了他。

曹真善因为偷奸耍滑,成了沈冬秋眼中之钉,肉中之刺,不除不快,挂过牌,被游街批斗过,最终无法承载屈辱,一根细绳,绕梁半日送了他卿卿性命,他护了古铃,古铃却恩将仇抱,借沈冬秋之手,杀了他。

文革波澜壮阔,那些被折杀的生命,只能抱憾终生,生成不了人杰,死做不了鬼雄,带着污名和不平,在另一个世界遨游,那是孤魂,那是野鬼,他们死得很冤,却无处伸诉,阎王爷没功夫答理这事,哪里没有几个冤死鬼?《圣经》上说:你承受了你该承受的!

沈冬秋从一个混混,成长为三木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,这是时代逆生长产生的怪胎,李建玉不惜余力举荐他,他却踩了李建玉,把李拧捻在脚下,忘的是恩,负的是义,李至死都不明白:沈冬秋凭啥这样,因为李挡了他的道,沈虽死于非命,也死得蹊跷,但终究没有被审判,当我踏上墓地,看到沈冬秋埋在一堆芳草中,却无法释怀,他安息了,他造的孽还有他遗留在人世间的古铃,孤独活着,她十月怀胎生的一个个孩子,却不要她了,她活成妖精,至今不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