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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桂梅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,成为主刀的医生之后,更是如此,虽然有了石川的帮助,但孜孜以求的个性,才是她走到今天的基石,有了台阶,如果自己不抬脚,也是枉然。

嫁是嫁不得,儿和孙都有了,象路边的野花,寂寞开无主,五十多岁,七上八下吊在那儿,生活可以滋润,长长的寂寞,就象炸弹上的弦,细若头发,一不小心,就嘭地一声爆了,整日无所事事,家里又插不上手,象个孤魂野鬼,吃饱了饭就游荡,看着别人有老头陪着,她下意识会想到李建彬,她这一生,只有这一个男人,还被周子灿抢去了,只为这一个男人,可最后人家不要她了,想想落泪,叹一口气,昨日象那东流水,离我远去不须归,这词谁写的?怎么比算命还精准?

迷雾般跌宕,仿佛穿越了,人老在城市里,却经常怀念乡下岁月,这是怎么啦?“吃饱穿暖”这四个字曾经是那样扎心,现如今回想起来,那就是好了的疮疤,不是忘了疼,而是找不到疼的感觉,现在的她活在孤独里,这是另一种不可言状的吃不饱穿不暖。

李百通算是贾家沟闪着光的草人,通达知晓人情世故,看得见山水纹路,料得到人间吉凶祸福,许多人的结局,被他看得一清二楚,包括李建彬,更包括李建彬和石桂梅的婚姻结局,他是怎么做到的?别人都说他有一双洞悉天地万物的阴阳眼,我成年以后,看过他的眼,与众人无二,他是怎么料人如神的?贾家沟80%的人他都看过,结局无一例外,我这样肉眼凡胎,是看不透他的,我十几岁时,他已经进入耄耋之年,他活过88岁,寿终正寝之前,甚至可以说出自己死的时间,死的方法:无疾而终!我惊为奇人,可他也象俗人食五谷杂粮,生老病死,我成年以后,去过他的坟上,一抔丘土,半坡荒草,坟顶有洞,有蛇爬出,那蛇我见过,异于常蛇,颜色不对,长而粗,游出来,盘而不动,用棍戳,它不醒,忪醒睡眼,不恼不怒,据说墓后碑文是他自己写的,很长,很晦涩,虽是白话文,读起来不知所云,靠猜,有很多冷僻字,我要查字典才解,勉强而为之,难免虎头蛇尾,这是他88岁时清明节所写,什么叫哲人?他的智慧,迷一样存在过,对未知世界,有过惊人的预判。

据我祖父李精妙说:我一出生,他就请李百通看过,他记得我的生辰八字,摸过我的骨相,看过我的双手断掌纹,最后的结论是:我的一生或以凯旋而辉煌,或以悲剧而告终!换言之,不可能平平淡淡活着,注定是走“之”字运的命,我生于1965年7月16日,旧历1965年6月18日,属相:巳蛇。我祖父拉住他,“你再说说!”,“天机不可泄露!就说一句吧:男占八有饭吃,双掌一条线,富贵不相欠!二大兮,自己琢磨吧!“他曾在我祖父背上轻拍过,最后还要小声说:“恭喜您哟!”

我祖父视这个为珍宝,但我一直和不幸为伴,直到我父亲和我祖父他们相继离世,那种李百通料定的奇迹一直没有出现,我曾经修改过别林斯基的一句名言: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,为此我愿常常得到不幸!如影随形,不幸伴着走过五十多个春秋,痴心不改,至今仍在坚守,文学是我一生的梦,至今活在梦里,但愿长睡不愿醒,我这个自诩的大器,能否晚成,天地可鉴。

李建彬1961年深秋里,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,一脸稚嫩,小麦色的皮肤,又高又瘦,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,吃不饱,还要干很重的活,在一大堆人里,他目光如炬,只对石桂梅另眼相看,那时石桂梅和他一样:初高中刚刚毕业,他们用在学校那一套来判断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好坏,非黑即白,这样的标准,在油腻的社会里,很难把握一个人或一件事的走向,人是复杂的,复杂到不可理喻的地步,在社会上,他吃尽了苦头,除了石桂梅那干净的眼神,那里辐射出春天的暖流,目光的碰撞,彼此的慰藉,他们的心走得很近。

“李队长,这活太苦,我实在受不了?给我换一下,让我喘口气,缓一缓!”没有人的时候,李建彬卑微地跟在李宜忠身后,想私下里看在叔侄的份上,给些小照顾,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累坏了恐落下病根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?一个地主的孙子,还想怎样?你老爹(方言:祖父)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的时候,你怎么不提议让他照顾我们贫下中农一下?我大给你家扛了三年大活,吃不饱穿不暖,末了还少你们家钱,有这事没有?我们阶级不同,隶属两个阵营,我不秋后找你算帐,就便宜你了,怎么干个农活,你还挑三拣四?广大贫下中农,要都象你这样,我们生产队的重活,都由我一个人来干吗?”

“那不管我的事,我那时还末出生嘞!”李建彬辩解道。

“哼哼!恐怕这辈子地主这顶帽子你是抹不掉的!李建彬,你要明白你是个什么身份?你别当我是傻子,你小子对石桂梅没安好心,我告诉你:不要痴心妄想,石家可是苗红根正,你知道你为什么上不了大学?原因很简单,你是地主的孙子,无产阶级就是要对付你们这些人进行专政的,我知道:你们不会死心,还梦想着台湾的老蒋反攻大陆,别做梦了,金门岛炮声隆隆,那是干什么?老蒋龟儿子早已经被打残了,过不来,我们的军民早已经铸就一条铜墙铁臂的钢铁长城,老蒋早已经被打闷了打怕了,一江岛就是个例子!”李宜忠心花正在怒放,石桂梅那小妮子楚楚动人,他也想做护花使者,碍于石川刚猛豪横,蛇芯子一样灵活乱动的触角,吸咂拱舔的嘴脸才藏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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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着李宜忠的决绝而去的背影,他咬破了自己舌头。心执一念,藏于心底,月磨日修,心签永恒,许多年之后,李建彬常常回忆这一段,会冷哼,会发笑,小丑跳梁,愚不可及,而自己在那些苦涩岁月里,多次试图妥协,然而承载的却来得更多,那些苦难如影随形缠着他,有时想起来,就象后空翻,看到的都是倒影,他不寒而栗。

李宜忠怎么还哼着歌,公鸭嗓子,荒腔走板,却唱得如此舒畅的样子,人生得意须尽快?一个最底层的破队长?千万别小瞧这个比芝麻绿豆还小的官,在那些峥嵘岁月里,他们就象一颗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,锁定的就是别人的一生,许多人在那条流沙河里,荡涤了自己一生的智慧,按物理学上术语说:做的是无用功!李宜忠是个糙人,乐此不疲,他干得津津有味,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,他可是左右你一切的土皇帝,可以破口大骂你,可以扣你工分,让你一天甚至几天白干,吃的粮食要他分,烧的草要他分,生产队所有劳资在他手里,汪里养了一年的鱼要他分,圈里养的猪也要他分,事无巨细,你要上个集,他不批准,你晒着,他是什么?土皇帝,随时可以掐了你伙食,为了口吃的,曾经有多少少妇、多少大姑娘,被其凌辱,可是没有谁能改变这一切?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,对于新兴的力量,上面是纵容的,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这类事上面没有具体的文件要怎么办,所以下面只能含糊其词,在制度并不完善的时代,李宜忠这些人,象条油滑的泥鳅,钻制度的空子,为所欲为。

这条路走不通,李建彬无路可走,在那些死撑活挨的年代,他几乎绝望了,如果不是石桂梅那双充满温情的眼睛,如同黑暗中的灯塔,照亮前进方向,说不定他早已经走上一条不归之路,隐忍是苦涩的,奋斗出来的幸福是酸甜的,它酥爽顺滑,倏地从口滑向腹腔,瞬间全身通透,在漫漫的长夜里,长吁短叹过,他不知道尽头在何处,自己能不能走到黎明,走到天亮,在无望里生活,灵火会点燃人的坏脾气,很多时候让他失去理智,让他变得狂想,别人休息时候喜欢打扑克,或与女人说着粗俗的玩笑,他喜欢一个人托着腮,远远避开众人,在那里胡思乱想,正是那样的神游,让他放飞思想,才在这样的罅隙里,沿着锁道向上攀爬,默默地,在一个人世界里探索,锁道的壁很光滑,象是打磨过,他经常爬到道口,随着自己“啊”地一声尖叫,掉进万丈深渊,蜗牛一样攀爬,他差不多丧失了信心,且颓废坐在那儿大喘气,往上一看,那光明的一眼,须仰视才看得见,那虚虚的口,在摇晃,是幻觉?还是看瞎了?怎么意识会跌进枯井里?

“你好呀?不认识我了?你小的时候,我还抱过你嘞,尿我一身,有一次还把蜡黄蜡黄的屎拉在我脖子上!不记得了?”这张脸有印象,说话的腔腔调调,连动作表情都似曾相识,“或许是时间长了,你忘了!”

“他是你大爹,你这不孝子孙,我你认不认认识?”

呀,这不是都是些死人吗?我怎么和他们在一起?难道我也死了?他从田埂上跳着站起来,吓了一跳,虚汗直淌。

“你是天上文曲星嘞!”他死去的祖父和一排死去的人站在一起,“你要有老马陷薄泥,坚决陷到底的精神,你不能认怂

“我不是!我不是!……”

“他怎么啦?”周蔓枝不解。

“魔症嘞!发魔症嘞!”牛芳芳见他全身乱颤,哆嗦着。

“你别过来!你别过来!”

石桂梅看看他四周围并没有人朝他走过去,太阳还是那么大那么圆,大嘴咧开,要吞什么下去。

第6章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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